同窗

2890 words

1
我和他其实没有很熟。
班里有三位校足球队队员,都是乐观直率的性子,和每个人都能说得上两句话。其中一位曾是我同桌,故而关系不错;另两位的友谊则基本止步于开玩笑和分享零食。
他是爱分零食的那位。

2
初三换了新校区,条件艰苦;同学们于是苦中作乐,在两层小楼上寻找各种游戏。
男生们沉迷将矿泉水瓶系长绳晃着玩,或是几人在上几人在下,互相丢掷弹力球。一次我和好友站在走廊,他抓着个小球过来,示意我们看他。
本就闲着无聊,于是偏头看见他左右歪头,似是测量角度,而后将小球从两层楼上向下一丢,顷刻轻松一伸手,把跳回来的球捏在手心。
“强啊!”我惊喜地叫起来。
“可恶,被他装到了!”朋友也叫。
他也不说什么,只是挠头嘿嘿地笑。
一个常玩矿泉水瓶的男生经过,只瞥见一眼于是问我们发生了什么,接着也嚷嚷要他再来一次。
“最多只能来三次,”他故作严肃,“多了就接不住了。”
“好嘛好嘛,这不才第二次吗。”
男生不依不饶,他于是掂量两下又来了一次。稳当当的成功。
“好!”我们三人齐喊。
那男生入了迷,便向他讨要来试。他犹豫片刻:“弄掉了你去捡啊。”
“好,我去捡。”男生抢过小球,却甚至没顺利掉到地面,在墙壁上便弹开,在操场上越滚越远。
男生骂了一句,转身往楼下跑。他带着笑意,无奈般耸耸肩,更显得有几分深藏不露的意思。

3
班里有三个足球队队员,除了拉高班级掐架水平外,当然还是提升足球素质的。
年级段足球联赛,三人信誓旦旦“三带四不成问题”,真上场后却忘了自己说过什么似的,只见球在三人间传来传去,根本轮不到其他人碰球;守门员更是直接坐到地上,一边聊天一边百无聊赖地玩手指。
“伤害性不大,侮辱性极强!”对面班级的同学嚷嚷。
球确实到不了我们班的半场。他打的前锋,每场都穿着一双粉色球鞋,好像一场极温和极可爱的噩梦,把分数噌噌往上刷。
记得第一场比赛安排在午休时间,所以只是他们几人下去,没有其他观众。回来时大家都是垂头丧气叹气连连,阴影下的表情却似乎没那么低落。
“唉!”一人大声叹气。
“踢得太差了。”另一人隐约带着哭腔。
“才进了九个球。”有个连连摇头。
“都没到两位数!唉!”他痛心疾首。
座位上的每个人都愣住,然后大笑起来;仔细一问才知道对面一个球都没进,更觉得他们这番表演滑稽得很。
决赛时班主任发动每个人都下去加油助威,大家于是也提心吊胆得紧。不料对手不知是如何闯到的这关,上半场没踢完便哭了一半,准备弃赛投降。
我们班全看傻了眼,一是奇怪他们怎么没几分钟被进了三五个球,二是不理解为何这么失落,三是发现足球队的三人一下收敛了自豪,跑去和对手打商量。
“你们别弃赛好不好,求求你们了。”平日万不可能用“求”的三人分别抓住一个对手,“我们可以让球,你们别弃赛,千万别。”
直到听见“我们不想回去上课”,大家才不约而同失笑出来。没想到还真说服了对手,剩下半场最远只将球提到对面球门边上,便转个方向纠缠;尽管我们的守门员依旧无所事事,分数也没有继续上涨。
比赛接近尾声,球却突然滚入对方球门。他站在边上愣住,而后跳起来叫嚷:“你们看见没有,这球不是我踢的啊!”
他一副受了委屈的样子,听到是对手的乌龙球,还替他们叹了口气,吹哨前的几分钟于是将球又带远些,生怕再闹出一个不明不白的球。
那一刻我才发现,很多东西和成绩好差无关,和说脏话与否无关;那一刻我才发现,他们真是好可爱的一群人。

4
他一周没来学校。
我一开始并没把这个放在心上,足球队员们常常去其他地方参加比赛,他甚至没参加上学期的期末考;直到他的位置被取缔,直到有个老师问“你们班现在几个人”时提到“他不是不在班里了吗”,我才突然发现好像不仅是他参加比赛这么简单。
中午和曾是同桌的男生在一起吃饭,问起来他的情况。那男生一下表情低落下来,说他要转学了。
“他高中想去省会读。”男生叹气。
“是因为政策所以现在转过去?”我停下筷子。
“对,就是那个政策,不然至少还有一年。”
我表示了解,男生沉下头往嘴里送了两口饭,一时无话。
想起前几天两人约我打游戏,第一局时他刚结束训练,他妈妈还在麦里讲了两句话;最后一局时他在麦里并不像往常那样活跃,只偶尔用气声说两句,被我曾经的同桌指出来“嘿你偷偷打游戏”。我没有开麦克风的习惯,哪怕男生嚷嚷“姐你是不是卡麦了”也只是点开聊天栏打字,说听你俩讲就好,于是戴着耳机听他正常的高兴的声音在跳跃,听他妈妈温和的声音在浮动,听他微弱的没有实感的声音在轻拂。
一切都历历在目,怎么说转学就转了呢。

5
他不是这学期第一个转学的。
前一个是个个子小小的姑娘,长的很可爱,说话也是。他们最开始是同桌,犹记得自我介绍那会他害羞,死活不肯站起来,老师便让做了两周同桌的小姑娘帮着介绍;最后还是不了了之,从各种交集中熟悉起来。
转到新学校,他也不自我介绍吗。
半夜睡不着,浓郁的夜色里是汹涌的情感在浮沉。睁眼躺了很久,我翻身起来拿手机,把自己塞进被子,慢慢敲打键盘。
九百五十字,字字是怅惘。
明明是回忆他俩的故事,讲着讲着却成了宣泄口,似有似无却无处不在的学业压力,苦心经营而耗费心血的人际关系;我在被子里喘不上气,把头探进清凉的空气,才发现鼻子堵得彻底。

6
去打第二针疫苗,远远看见他和那个男生坐在一起。人很多,声音很嘈杂,我于是拍了张照片发给男生。
“这可是珍贵影像啊。”我打趣。
当晚他们又拉我打游戏,不加犹豫我便登录进去。男生住在他家,两个人回音响得厉害,一阵一阵荡漾着往我耳朵里跑。
他们笑闹着,可以听出正在互相打来打去,以至于跟随跳伞的我被甩出了目的地。
“姐你别去那边啊姐!回来回来!”男生在耳麦里嚷嚷,“让你弄我!”
可惜我技艺不精,尚未跑回目标就被打成了筛子,远远听见他俩的尖叫和叹息。
他们随后找了辆车,他很遗憾似的:“可惜啊,你没坐到。”
我在屏幕这边轻笑,拉出聊天栏:“下局带我飞啊。”
游戏里的车都有车载电台,我没在车上,只听见欢快的激昂的音乐,于深夜里让我的耳朵格外兴致高涨;光影被车速拉得很长很长,时间也被拉得格外深邃无际。

7
第二局顺利很多,他们似乎停止了打闹,转而扯起话题。我一时觉得麦里似乎安静了些,只有男生一人的声音,讲着讲着突然问我,会不会想他。
嗯。我打字。
过了片刻他的声音重新响起来,“我走了你会想我吗?”是开玩笑的语气。
哈,不是回答过了嘛。我继续敲键盘。
“他想听你亲口……呃……亲……”男生组织半天语言。
“亲耳。”我笑了,打开麦克风。
“会啊,我会的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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bunny