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上次变装都把我弄得内分泌失调了！”
利索地丢下外衣披上白大褂，秦风瞥了一眼自己那正叫嚷的便宜表舅，却因为他眼里另外一个白衣的身影怔住一瞬。
把唐仁塞进袋子时秦风明显分了神，手上动作没停，目光却在对面野田昊那儿上上下下打量。合身白大褂衬出他难得正经的气质，一板一眼的袖扣和微皱的眉头显得成熟而干练，只是花色衬衫的领子给他几分熟悉的感觉。
玩世不恭与严谨在秦风眼前擦出火花。
他们无疑是极为默契的，在所谓“同事”面前仿佛真是合作已久的医生搭档，面对露馅的危险只展现出游刃有余；搬出苏察维，一个眼神下的同时检验，秦风着力于观察，野田昊着力于联想，而真相在两人间浮出水面，他们无需更多的交流——
——下意识的反应也是如此的一致啊，把唐仁推进冰柜，然后双双躺上两侧的解剖台。
方才满心只有推演真相的秦风躺在解剖台上，因为光线晃眼而上下扇动的眼睫毛微微蹭到白布，身下冰冷，只感觉脑海内高速旋动的一切骤然停止，陷入了身侧周围那样的寂静。
暴风雨前的安宁，意味暗潮和危险。
门被推开了，记忆闸门亦被扳开。眼前是川流不息的人群，是父亲被捕的回眸，是面对考官时他难得的镇静，是思诺的阴笑，是宋义伸出的左手与身边下坠的玻璃碎片，是漫无边际将他向下拖拽的深渊和迷惘。
他快要难以克制自己的颤抖。不可以，不可以动！
双手紧紧攥住，手指绞动掌心纹路，绞动刚刚眼前的一幕幕。苏察维腹部的伤，脑后的瘀血，护士的僵尸电影，野田昊的白大褂……
……野田昊，野田昊，野田昊。
野田昊举杯时嘴角的笑意，压下暗红墨镜时眼里的不可一世，轻摆橙色小扇接机时动作的大方骄傲……
野田昊。
秦风总算恢复了清醒意识，小心地舒出一口气。熬过来了，难以控制的风暴平定了，他安全了。面对危机时脑内一切总宛如故障的磁带，飞也似的倒放，一步步将他诱入自己设的圈套——
悔恨，自卑，报复，难以自恕。
心病难医。
门被重重合上的一刻，秦风立刻扑开白布坐起，后背离开冰冷，像是逃离梦魇的禁锢。偏头正对上野田昊投来的异样目光：
“你好像，很难受。”
略微蹩脚却熟悉的汉语从未戴翻译器的左耳倾入，秦风才注意到自己仍然喘着粗气，心脏劫后余生般跳得猛烈。
秦风张嘴想说话，沉闷的脚步声在外又一次响起，二人抬高眉毛齐刷刷又掩面躺回去。
白光从轻软的布上泻入野田昊眼里，模糊幻化成秦风方才欲言又止的模样。纵使不看他难捱地喘气，还未起身时野田昊就感觉到对面的紧张痛苦——这是自己从未经历过的，且这种心脏抽动的感觉在自己白布被掀起一角又落下后才格外明显，并非恐惧被发现——那么，这是秦风的情感。
他当然了解过这个中国男孩的一切。尤为敏锐的观察力与记忆力，幼时经历所带来的痛苦，尚未接触社会的青涩，和自己明里暗里的较劲。
他倒希望秦风就只不过是一个好强的男孩。不要有那么多牵挂，不要有那么多阴暗，不要有那么多痛苦和懊悔。这算什么呢，因为父亲的邪念而兀自痛苦，为什么要用别人的错来惩罚自己？
二人各揣心思，验完尸一时彷徨，只是把苏察维推回冰柜，就那么坐在一起，相顾无言。
不同于死寂，这是一种安宁与踏实。秦风能听见边上人轻缓的呼吸，有力的心跳，和自己的起起落落，柔和地交织在一起。
到底还是野田昊率先打破沉默，伸手抚平了秦风的领子，微微歪头注视他的眼睛，收敛了平日的不羁，神态温和又柔软，认真吐出异国的词汇——
“介意多一个，私人医生吗？”
“只会医心病的那种。”
